与芒克相遇
2019-01-02   次

 

 

　　龚老师托我找芒克先生取一下写好的「七剑诗选」的题字，刚好即日无事，便动身从首都西北角出发，穿过对角线来到东南角的宋庄芒克家。

 

　　与其他来访者不太一样的是，我进门先注意到芒克家的一隻猫——灰胖灰胖的，很慵懒的模样，不怕人。文学家是不是和猫都有著不解之缘呢？我说孔老师家有三隻猫，它们看起来可没这一隻乖，芒克说这一隻是英国短毛猫，不怕人，还会往人身上凑，一般的猫可没这样的性格。「这家伙」，芒克说，「要是放在外面啊，没生存能力，不是被人抱走就会饿死啦。」

 

　　我原以为和诗人交流会不会冷场、尴尬，想不到芒克完全没有架子，给夫人介绍我的时候，芒克说，这是北大来的学生，小孩儿。

 

　　芒克从书摊一角找到一本最近的《今天》，扔给我说，这是北岛他们编的，我现在不管了，他们还在做。我打开书翻著，这时芒克走来递给我另一本书说，对了，这本书你有吗？我接过来，是最近出版的《往事与<今天>》。我拿过来心说这本我肯定没有的呀，封面是芒克本人托腮看著读者，整本书设计得很乾淨。我边翻书边想要是能写点文字就很好了，芒克读心有术，转身从一个塑料袋里取出一根签字笔对我说，来，我给你写点什么吧。打开扉页，芒克用「张」字开头的一横捻了捻笔，最后还是只写了「张石存，芒克2018 6 19」，我想没错，这是芒克的风格。

 

　　芒克问我学的什么专业，我说我研究中国现代文学，大概就是1917到1949这段，再往后就算当代文学了。芒克说要是有人既在现代文学，又在当代文学呢？我说那就分段研究。芒克这时候抬起眼睛问，那艾青呢？

 

　　在芒克的记忆里，艾青是有其位置的。1979年初，《今天》杂志第一期出版，芒克和北岛拿著一些刊物跑到新侨饭店，那时正在开一个诗人代表大会，具体是什么会芒克不记得，只记得当时第一次见到诗人艾青。会场休息时，北岛引荐芒克见到艾青，艾青对芒克说的话给芒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，艾青说，写诗是在走独木桥，诗人之间的沟通也和走独木桥一样，我们之间只是一座独木桥。在芒克的文章中，我看到的是老诗人对前辈的怀念和共鸣——写诗只是自己的事，是自己在走的一条路。写诗也是一件危险的事，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，栽进深渊。诗人的内心只是诗人的内心，诗人是孤独的，人与人难以沟通。

 

　　聊天中我们谈诗不多，芒克本来就认为诗歌就是自己的事儿，我还记得北岛在澳门大学参加活动的时候，有人提问说北岛先生您怎么看待「诗歌与生活」的呢？北岛睁著充满疑问的眼睛，迟疑了好久然后说，诗歌跟生活，本来就没什么关系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让我参加这样一个题目的会。当时大家好多人用「呆萌」来评价北岛，现在和芒克聊天我发现，芒克和北岛不一样，芒克对人事，对诗歌要比北岛看得开。他们俩就是历史，从历史中看到了芒克的诗歌，从现实中，看到更多的是芒克的人。
 

 

　　除去北岛，我们提到的一共两个诗人，一个艾青，一个臧棣。相对艾青，臧棣与芒克的交往更近，芒克问到臧棣一是问臧棣教课吗，二是说臧棣曾多次找他去北大参加诗歌活动，但是自己都拒绝了。我回答说臧棣教课，我上过一门课是学生作报告评议当代诗人，臧棣老师点评，期末考试就是提交整理报告成文，大家都90多分，芒克听了哈哈大笑。他说，现在一概不去学校参加活动了，自己不是老师，又不爱讲课，而且现在的学生也别学他们这一套，时代不同了。不过芒克倒是曾经去北大喝过酒，朋友聚会，再之后就没去过。现在呀，说什么都不会去了，因为太远，一个在北京东南角，一个在西北角，来一趟实在是太麻烦了。

 

　　提到诗歌芒克很轻鬆，他说，现在啊，是个人都能写诗，咳，别把写诗当回事儿。现在芒克倒是不写诗了，一楼宽敞的大厅，画板、油彩、画作，是芒克现在的生活状态，画画、陪陪孩子，诗歌都融入进往事与《今天》了。

 

　　一代又一代的诗人、作家、社会活动者，从我们身边滑过，从教科书的缝隙中溜走，从历史的风烟中淡去，我们逐渐将与他们的合影当做一种荣耀和回忆的硬件，几十年前的他们，也有著他们的仰望，只不过交流的方式发生了改变。

 

　　迎著正午的紫外线，我离开宋庄，一路上想想也蛮滑稽的，诗人遍地抓，画家满地有。但是真正的诗歌精神、绘画家精神何在呢？

 

　　龚老师将芒克唤作「芒爷」，我觉得这个称呼对芒克是一万个贴切，芒克也是有这个资格的。70年代，80年代……时光踏著热风行走，我们该怎样怀念？